20 世纪前期在广东崛起的“岭南画派”跨越省界,进入中国现代美术的中心行列,为长期以来处于边缘位置的广东绘画带来全国性的声誉。然而到了20世纪后期,在相关的叙述之中,却一度出现岭南画派一枝独秀的偏颇。
“岭南画派无疑是广东美术的亮点。然而,在历史上尤其是百年以来,有着全国性意义的广东画家与绘画,绝不是只有岭南画派。”近日,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、文博研究馆员陈滢上线“文史广州”系列讲座直播,她表示,在广东美术史的叙述中,如何全面认识“广东绘画”的丰富、多元,如何造就开放包容的历史大格局与多元繁荣的文化大语境,无疑是值得深入思考的。
在此次讲座中,陈滢详细讲述了岭南画派与广东美术史,带领听众在恢弘的历史文化框架中,认识广东美术史的价值与意义。

广州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、文博研究馆员陈滢。
古代边缘化的岭南绘画与画人
陈滢讲述道,广东地处岭南,位于古代中国版图的最南端;北面有五岭山脉,南面则濒临南海。在中国古代,远离中央朝廷和汉传统文化中心地区的岭南,是“南蛮”之地、贬官之地、流放之地。岭南地区从社会经济到文化艺术诸方面的发展,都明显落后于北方地区。明代之前,岭南画家寥寥无几,有文字记载的有唐代的陈曇与张询,宋代的白玉蟾三人,但他们都没有画迹存世。
1369年(明洪武二年),明朝政府改广东道为广东等处行中书省,并将海北海南道改隶广东,广东成为明朝十三行省之一。广东单独设省之后,从社会经济到文化艺术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。在明代日益兴盛起来的广东文化中,绘画亦得到很大的发展,出现了颜宗、林良等知名的广东籍画家。
到15世纪,广东出现了一位具有全国声誉、并有相当画迹存世的画家林良(约1426-1500,广东南海人)。陈滢表示,林良少年时代在广东学过山水画与人物画,以花鸟画见长。之后林良离开岭南,在明天顺、弘治年间(15世纪)供奉内廷;为当时最著名的宫廷画家;与同时期的浙江人吕纪齐名,有“林良吕纪,天下无比”的称誉。林良突破“院体画”的程式,自创水墨画新格,成为水墨花鸟写意派的开宗大师,在明代画坛有相当的影响。

[明] 林良 秋树聚禽图(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)
清代,特别是清代中后期,是广东文化的黄金时代。此时的广东画坛呈现一片繁荣的景象:先后出现不少善于绘事的文人,以及职业的画家。其中的佼佼者有:清代初年善画兰竹的彭睿壦与薛始亨,善画马匹及花鸟的张穆,善画山水的高俨等等。“这些画家以各自不同的艺术探索,为广东画坛开创了新的局面。然而,他们大都蛰居在广东,其知名度、影响力还是不过长江。”陈滢说。
她表示,居巢和居廉是岭南画派的先师。两人是堂兄弟,其人生历程、艺术风格相近,并称“二居”。 “二居”生长在广东省番禺县的隔山乡(广州“河南”),之后又辗转于广西, 长住在广东东莞,最后回到隔山乡终老。

[清] 居巢 牡丹花 (广州艺术博物院收藏)
居巢、居廉一生的踪迹基本在岭南的地域,一生描绘的都是乡土的物产——花卉鱼虫、蔬菜水果、河鲜海产,以及风俗民情等等。“二居”以写生、写实为旨趣,创造出独特的图式语言,其中最为著名的是“撞水”“撞粉”的技法。陈滢介绍,尽管“二居”的影响力局限于广东,在全国并没有多少知名度。但居廉教画授徒多年,桃李满门。他最为著名的弟子高剑父、陈树人,再传弟子高奇峰,日后成为岭南画派的创始人,因而将居巢、居廉的知名度扩展开来。
20世纪声名远扬的岭南画派
进入20世纪,濒临大海、处于东西方文化交汇前沿的广东,成为近代中国维新启蒙运动与民主革命的策源地。而此时的广东画坛,出现一个声名远扬的画派——岭南画派。
“岭南画派的创始人早年追随孙中山投入国民革命。他们在国画领域倡导‘艺术革命’,提出‘折衷中外、融合古今’的口号并付诸实践。他们的知名度与影响力超越广东,进入现代中国美术的中心行列。” 陈滢说。
其中,高剑父是岭南画派的创始人与核心人物。陈滢介绍,高剑父有着近六十年的绘画历程。高剑父早年师承居廉,与居派绘画一脉相承;之后学习日本画,进行“折衷中外”的“国画革命”,画风为之一变;然后又向传统回归,作“推陈出新”的实验;在游历南亚之后,脱尽日本画风,将古今中外熔冶一炉,画风又为之一变;到了晚年,则倡导“新文人画”,画风再为之一变。

高剑父《蝉鸣荔熟》
陈滢表示,高剑父是20世纪最早实践将西方写实画法引入中国画的先驱之一。在广东,高剑父先后在春睡画院、南中美术院以及广州市市立艺术专科学校任教,桃李满门,“高剑父以改造中国画为己任的那种远大的抱负,永不停步的开拓进取精神,超越了大多数岭南画人平和安乐的格局;而高剑父的影响,亦远远超出了岭南的地域。”
高奇峰、陈树人与高剑父并称岭南画派的创始人(二高一陈)、“岭南画派三杰”。
陈滢讲述道,在民国时期,高奇峰的声誉与影响,与高剑父不相上下。“折衷派”之名,最先是由高奇峰提出来的。高奇峰创作盛期的作品,善于在中西艺术的“折衷”中找出平衡支点,获得雅俗共赏的审美效果。而陈树人认为“绘画须得文学之助乃克大成”,他常常以诗入画,诗情画意融为一体,意境含蓄、清空、幽远,极具“清微淡远”之致;既不似传统绘画,又不似二高的中外“折衷”,而是作为“中国美术史上最后一个以不纯粹的业余而享盛名的画家” 的个性、学识、修养的“自我表现”。

高奇峰 《白鹭莲花图》(局部)

陈树人《鄱湖一览》
高剑父的学生黎雄才、关山月,高奇峰的学生黄少强、叶少秉、赵少昂,以及与高剑父有着亦师亦友关系的杨善深,是岭南画派第二代的著名画家。“他们传承并发展了岭南画派的艺术创新精神,又以个人独特的风格卓然自立,开创了岭南画派崭新的局面。”陈滢说。
“广东近百年美术史并非只有岭南画派”
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,在日渐兴盛的广东现代美术史研究中,岭南画派成为“大热门”,高剑父更是首屈一指:围绕着岭南画派以及高剑父的艺术与人生,在粤港澳地区涌现出大大小小的文章,形形色色的展览以及研讨会。
“然而在20世纪,围绕岭南画派开展的各种活动是良莠不齐的。”陈滢表示,如一些介绍岭南画派的“流行文章”,翻来覆去、空洞肤浅地讲什么“艺术革命”“撞水撞粉”“写生抄生”,几成陈词滥调;而当时有限的广东百年美术史叙述,甚至是广东百年文化史中的“美术篇章”,往往都是只有岭南画派。
实际上,百年以来,广东有一批与岭南画派并存的优秀画家,他们在国画、油画、版画、漫画等各个领域“得时代风气之先”,与岭南画派共同造就了广东现代美术的辉煌,并且在全国有着相当的影响。
陈滢表示,在20世纪前期的中国画界,广东的国画研究会可谓人数众多、组织完备、研究成果丰富。在创作实践中,国画研究会的主要成员,尤其是赵浩公、黄般若等人,更是以自己融会古今、推陈出新的创作实践,在岭南画库中留下了具有相当分量的画作,以其绘画作品的本身,证明了中国画传统的现代价值。
在中国油画史研究当中,广东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地区。在中国杰出油画家的行列中,广东人占有相当重要的分量:19世纪的林呱,可称为“中国油画的前驱”;清末至民国的李铁夫,对西方写实油画从精神到技艺的深切把握,所呈现的精湛油画造诣,在当时的中国堪称翘楚。在20世纪中后期,本来是西方学院派油画家的林风眠,以他独特的“调和中西”之创作实践,为西洋画与中国画的相融、相映、相辉 ——为东、西方艺术的“沟通”与“调和”,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,成为中国美术史的一代大师。
在现代中国的版画领域,特别是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新兴木刻运动之中,多位广东籍人士在全国赫赫有名:如李桦、黄新波以及赖少其,是鲁迅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的主将之一;古元则是延安新兴木刻的代表人物之一。李桦的《怒吼吧,中国》《挣扎》,黄新波的《他并没有死去》《卖血后》,古元的《运草》《人桥》,赖少其的《抗战门神》等等,既是中国20世纪版画的经典作品——将西方现代版画的形式与中国传统版画的意蕴相融合,开拓了中国版画的现代形态;更是与“历史洪流”“民族觉醒”相关联,具有远远超出了美术领域的“时代意义”。
“进入21世纪以来,学界对广东美术史,尤其是广东百年美术史的研究与展示,可谓全面深入,继往开来。而‘岭南画派研究’仍是热门,相关的展览、出版等层出不穷。”陈滢认为,其中最为突出的,是由岭南画派纪念馆主办的“岭南画派在上海·国际学术研讨会”。
2011年12月9日至11日,“岭南画派在上海·国际学术研讨会”在广州召开,“这次研讨,在历史文献、档案资料、美术图像等等方面展开的发掘钩沉、整理研究,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度、深度与高度——亦是到目前为止,‘岭南画派研究’最高学术水平的展现。”
此外,21世纪以来,学界对广东美术史,特别是百年以来广东美术史的叙述,是国画、油画、版画、漫画悉数呈现。其中最为全面展示广东百年美术面貌的项目,则是2017年分别在中国美术馆、广东美术馆展出的“其命惟新——广东美术百年大展”。出展的554件作品来自全国40多家美术馆、博物馆,盛况空前。

其命惟新——广东美术百年大展。
“岭南画派无疑是广东美术的亮点,但是广东美术史、尤其是百年以来的广东美术史叙述,绝不应该只是岭南画派的一枝独秀。”陈滢总结道,研究广东美术史,应该有更加开阔的视野与博大的格局:从广东看全国,从全国看广东,在“地域文化”与“国家认同”之中,在“边缘”与“中心”之间,全面展现广东美术发展那独特的轨迹、纷繁的面貌,以及深厚的内涵;从而深入探求广东美术的历史记忆、文化传统和价值观念——在恢弘的历史文化框架之中,正确认识广东美术史的价值与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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